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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6 09: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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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天老 于 2016-12-26 10:10 编辑
第二节 王维:穿过诗、画、乐、佛的风
王维(公元699年-761年),字摩诘,原籍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后迁至蒲州(今山西永济市)。唐朝著名诗人,诗画皆工,尤擅以画入诗,以诗入画。苏轼称赞:“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自幼奉佛,晚年长斋,一生过着亦官亦隐亦居士的生活,因其通佛性,尚南宗,所以人称“诗佛”。
1、出身贵族,多才多艺
按照《旧唐书》的说法,王维籍贯太原祁县,后移家蒲州。唐天宝年间,蒲州一带改名为河东郡,因此,后人又称王维为河东人。他是太原王氏后裔,具有着闪亮的贵族出身。
王维出生时,已经是武则天在位后期。经过唐太宗、尤其是唐高宗的打压,此时门阀士族的地位已经风光不再,但通过几百年积累起来的门阀意识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除,所谓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以及太原王氏这“五姓七家”的贵族标签,在上流社会中还依然享有尊崇。
根据王维在《请施庄为寺表》中的记载,王维的家世颇为可观,不仅他的父系一脉属于“五姓七家”,他的母系也是“五姓七家”之一,其母属博陵崔氏。
他的先祖们都曾是朝廷的栋梁。在王维家那不小的祠堂内,依次供奉着先祖的灵牌:王琼(隋镇东将军)、王尊业、王儒贤(唐赵州司马)、王知节(扬州司马)、王胄(协律郎)。王维的父亲王处廉当时是汾州司马。
出身贵族,并不只是拥有这些可以在人前炫耀的家世,更重要的,还在于从小就能接受系统而全面的教育,能在世世代代的特殊环境下熏陶出典雅的气质。凭借这样的教育和气质,即使在讲究相对公平竞争的科举时代,贵族的子孙们往往也能抢占先机。
王维的祖父王胄在世时任朝廷的协律郎,掌管调正各种音乐律吕,并且一手琵琶弹得神出鬼没,被时人称为“国手第一”。他的父亲王处廉也是诗、书、画皆工,这位父亲很注意对王维的培养,不仅自己亲自教授其诗文,还延请了很多当时有名的画家、乐手对王维进行全方位的教育。
《新唐书》说王维“九岁知属辞”,这就是说,他九岁就能写出非常像样的文章。王维十五岁时路过嬴政墓,写了一首《过始皇墓》,中有“星辰七曜隔,河汉九泉开”句,已经颇具气象。
流传至今脍炙人口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也只是他十七岁旅居长安时的即兴之作: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全诗不事雕琢,浑然天成,却有一股力量感人至深。在异乡为异客,旅异地为异人,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又逢佳节,人人团圆,家家结彩,烹羊宰牛,喜庆连连,这思念自当更深一层。诗意反复跳跃,含蓄深沉,既朴素自然,又曲折有致。“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句,更是成为千百年来游子心头日夜萦绕的名句。
诗歌之外,王维还工草隶,长绘画,娴丝竹,不管在当世,还是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他都是不可多得的全才。前人评价唐朝诗人时说,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在很多人眼里,王维的全才,一定程度上正是凭借他那良好的家庭教育后天习得的。
2、精通音律,观画识乐
大概在十五岁前后,才华横溢的王维开始从故乡出发,游历京师。但在最初的日子,王维是寂寞的,他一心想结交的歧王怎么也联系不上,最后是弟弟王缙提醒他用银子买通王府的门人,他的名刺才得以顺利送达。
歧王叫李隆范,为避玄宗讳而省去隆字,单名为范。他是睿宗李旦第四子,也是当朝皇帝唐玄宗的四弟。
歧王尚贤、好风雅之名由来已久。当得知来人是有名的太原王氏后裔时,他吩咐左右赐座。王维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几首小诗,其中有《过始皇墓》、《洛阳女儿行》、《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题友人云母障子》等,歧王看后赞不绝口。席间听说王维是前协律郎王胄的后人,便邀王维一起品丝论竹。
一曲过后。歧王问:此是何曲?
王维答:《凉州曲》,这支西域新进贡的曲子,格调苍凉,贵府的乐工演奏尚可。
“尚可”二字,让歧王吃了一惊。王维可能不知,在歧王那里,这首曲子一向是他炫耀的资本。
被王维这么一说,歧王有点不高兴,赌气地问:“王公子有何高见?”
王维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笙管在哪里丢了半个音,笛箫在哪里慢了半拍,琵琶的指法还不错,但未精到,揉捻挑拨尚欠功夫,等等。
歧王和王府的乐工们听得目瞪口呆。紧接着王维又自告奋勇奏了一曲,有如天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众人如痴如醉,奏完之后很久才突然想起鼓掌。
从那以后,王维成了歧王的座上常客,也算在京城初步站稳了脚跟。站稳脚跟后,王维打算正儿八经地考个功名。
根据唐人薛用弱在《集异记》中的记载,公元719年,王维准备应试,最开始他想走公主的门路,于是委托岐王引荐。
这位公主是指玉真公主,玄宗的同母妹。她从小见惯了祖母武则天、姑姑太平公主的尔虞我诈,觉得活得太累,于是在终南山建了个别馆以做求佛之用。她的这种做法深得三哥玄宗的赏识,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对她格外关照,她的话在三哥面前也格外管用。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王维一个,早在王维之前,有个叫张九皋的人就已经打通了公主的关节,公主也答应帮忙,授意负责考试的官员点此人为解元。情急之下,岐王想了一记妙着。
一天,公主宴请岐王,岐王便带着王维前去赴宴,行前让王维锦绣华服地妆扮了一番。王维风姿俊美,仪表非俗,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高雅的贵族气息,非常惹人注目。
公主一见便问:“这是何人?”
岐王说:“是个懂音乐的。”随即让王维给公主演奏一曲。
只见王维左右拂弦,指如流水,曲成,公主大惊,问:“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听都没听过!”
王维起身答:“此曲名叫《郁轮袍》。是小生自度的曲子。”
公主听了很高兴。岐王乘机说:“此人不单通晓音律,诗文亦工。”
公主惊叹再三,问是否有写就之诗。王维从怀里取出数卷早已准备好的诗奉上。
公主阅毕,缓缓说道:“这些诗歌我先前也曾读过,一直以为是古人的作品,想不到作者居然是你这样一位翩翩少年!”于是让王维更衣入席,列为上宾。
王维饱读诗书,言谈诙谐,再加上从小熏陶出来的贵族气质,在座之人无不骇然。
岐王见时机成熟,遂对众人说:“此人文采风流,如果今年京兆府能以此人为头筹,实乃国家之福。”
公主说:“那干吗不教他去应举呢?”
岐王说:“听说今年的解元您已经许给张九皋了。”
公主闻言哈哈一笑,说:“那是别人求情,这张九皋我见都没见过!”
随即回头对王维说:“你要想取解元的话,我当全力保荐你。”
就这样,王维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京兆府的解元。
古代科举考试分几个级别,州府一级称乡试,考中的称举人,举人第一名就是解元。王维得此头衔,无疑为他日后的殿试打下牢靠的基础。
但据史学家考证,这个故事有可能是出于杜撰,因为早在王维之前,那个跟王维存在竞争的张九皋就已经明经及第,他犯不着再赶这么一趟浑水。尽管如此,从这个唐人记载的故事里,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人们对王维才华、特别是音乐才华的认可。虽然中解元一事尚有存疑,但后来考取进士而且高中状元,却是正史记载的事实。
《旧唐书》说“维开元九年(721)进士擢第”。进士及第后,王维随即被授予“太乐丞”。这是一个掌管音乐的闲官,对于王维来讲,多少也算是专业对口。
对于音律,王维有很多过人之处,他不仅能听出别人哪里跑调,哪里走音了,而且自己还能写曲、填词、演奏,甚至于随便拿一幅奏乐图,他就能说出画中的乐工奏的是何音何调,奏至何处。
就有那么一次,有位同僚新得一幅《奏乐图》,但画上没有款识,不知画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拿到朝堂上请王维帮忙鉴别。王维摊开画来一看,这是一幅六尺长卷,绢本设色,人物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画面上是一个管弦乐队,还有指挥,像是在演奏什么曲子。
端详了一会,王维告诉同僚,这幅画不是什么古董,画上的乐队演奏的《霓裳羽衣曲》也是新近流行的曲子,而且就画中的情形看,乐队正演奏到第三叠的第一拍。
见王维说得如有板有眼,同僚表示怀疑。王维说可以一试。于是二人找来乐队让他们给表演《霓裳羽衣曲》,当演到第三叠第一拍的时候,王维大喝一声“停”,整个乐队戛然而止。同僚对照画中情景,竟然一模一样,大为叹服!
3、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王维不仅精通音律,诗画亦工。他学诗的启蒙恩师是其父王处廉,他的画据说传自当时一位姓吴的先生,至于真实姓名已经茫无可考。
王维早慧,学诗、作画一点就通,但在他的一生中,如果说写诗是一部歌剧的话,那么绘画只能算着一个插曲,但就是这个插曲,成就也是巨大的。
当代有学人这样评价盛唐的三大诗人李、杜、王的:如果说李白的诗有任侠使气的布衣风采,杜甫的诗有忠君忧民的官绅底蕴,那么王维的诗才真正是寄情山水、体味人性的诗人本色。
由于王维兼众多角色于一身,所以人们常常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出艺术相通的影子。苏轼的话可谓一语中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公元737年,王维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凉州,他作于这一时期的《使至塞上》和另一首年代不可考的《送邢桂州》,最能体现他的画家本色。
《红楼梦》里有一回写到香菱学诗,她的老师林黛玉独独在唐诗数千家中选中王诗,让她第一步先读一百首王诗。读过之后,二人开始探讨起读诗心得。
《红楼梦》中是这样写的:
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象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香菱虽是初学诗,但问题看得真切,她所举的三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都是王维诗中的名句,而且都具有图像美。它不同于李白那种“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想象,也不同于李贺“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的用典。他写景恰似一个高明的画家拿着炭头在画布上别出新裁地细细涂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渡头”、“墟里”,一个景致就是一幅画面,再加上诗人精心选择,动静结合,一幅幅画面如在眼前,呼之欲出!
特别是香菱提到的前两句,一个“直”,一个“圆”;一个“白”,一个“青”。其中“直”和“圆”是线条,“白”和“青”是颜色。线条和颜色这些都不是诗人的专长,只有在画家的眼里,它们才是鲜活的元素。
王维的画,从流传至今的资料看,大多作于中年隐居辋川之后。在公元731年前后,他有过一段愉快的巴蜀之旅,这个时候也作画甚多。
在北宋的《宣和画谱》中收录的王维画作中,光是《栈阁图》和《蜀道图》就有十一幅。但可惜这些画现在都见不到了。据专家考证,目前存世的所谓王维真迹其实都非王维原作。
王维之前,山水画流行的是金碧设色,以泥金﹑石青和石绿三种颜料作为主色,以青绿画山水,泥金钩染山廓、石纹、坡脚、沙嘴、彩霞以及宫室楼阁,透露出一种富丽堂皇的美,但缺乏清静幽远的意境。王维开创的文人画的水墨风格,正好弥补了这个不足,于典雅之外更添一份幽玄。明朝著名画家董其昌对其推崇备至,认为他是“南宗之祖”,“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
目前公认的最能体现王维画风的,是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雪溪图》。《雪溪图》,绢本、墨笔画。纵36.6厘米,横30厘米。坡石有渍染似无勾皴,无款。有宋赵佶标题“王维雪溪图”字样。
该图录于《中国名画宝鉴》,全画采用平远构图,分为近景、中景、远景三段。近景左下方有一座披着素纱的木拱桥,把人们引入一个冰雪天地;中景是一条结冰的大河,横卧在画卷中部,水平如镜;远景,河对岸雪坡、树木、房舍等平卧于黑水之上,掩映于白雪之中。整个画面幽静深远,让人沉浸在一片寂静的山村境界之中。伫立在天地之外,有雪花飞飞洒洒,观画人的眉桡、面颊、肩膀,顿时长出了一层薄薄的雪绒花。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闭上眼仿佛触手可及。
除了山水,王维还能画人物。公元732年,王维经三峡出蜀,乘船回到长安。途中他特意去拜访了身在襄阳、同为山水田园诗人的好友孟浩然。
王维拿出一路的行吟之作请孟浩然指正。孟浩然看过王维的诗后爱不释手,特别对“晴江一女浣,朝日众鸡鸣。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几句感触颇深,认为深得景物之妙,如影历历,恰在眼前。
接着,孟浩然也拿出自己的诗请王维参阅。当看到 “日暮马行疾,城荒人住稀”一句时,有着画家气质的王维沉吟良久,随即向孟浩然讨来笔墨,顷刻之间,一副《孟公行吟图》一挥而就。
画面上,孟浩然修长的身材,清峭而瘦弱,白袍,乌纱,黑靴,骑马缓行;后面一个书童,背着琴,提着书箱。背景是萧索的荒城,与马上的孟浩然两相映衬,精妙之极。
这幅画在唐朝就很有名气,临摹的人很多。更重要的是,这种以诗入画的做法,给后来辉耀一时的北宋画院,不管是在招生方面,还是培养人才上,都提供了难得的思路。
4、禅理入诗,妙韵天成
除了诗画相通,在王维的诗里,禅理也近乎完美地融入了进去。后人在说到王维的时候,常常说他是“诗佛”,指的正是他那些与禅理异曲同工的绝句、律诗。
王维嗜佛,应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其母亲的影响。其母崔氏,整日卷不离手,尤喜《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王维字“摩诘”,就是由母亲取自佛教经典《维摩诘经》。
王维一生坎坷,人生的几大悲,都给他碰上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妻,等到终老之时,又突然生出一个安史之乱,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安禄山逼迫做了伪官,后来甚至差点因此罹祸。人生的悲欢起落来得太快,王维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事情就突然发生了,王维很不愿意去回忆。
九岁那年,父亲王处廉病死汾州任上。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协助母亲分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考取功名,重振门风,十五岁的他就开始了京城的求官之旅。无亲无故,一个半大小子,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开始人生的另一番天地,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王维有才,但最初他的才华并不被人们认可,他的诗作很美,但一度苦于无门。如前所述,他曾向重贤的歧王投了几次名刺。
在是否应该行贿的问题上,王维陷入了困惑。为了这事,他特地去请教了事佛的母亲。母亲给出的答案近乎偈语:“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世间之事不可过于执着,一切随缘而动,无可无不可。”
在母亲的熏陶下,一旦遭遇人生的变故,王维总会自然不自然地向佛教寻求解脱。在刚刚进士及第时,他被授予太乐丞,不久发生的一件 “黄狮子事件”,让处于人生波峰的他一下子跌到了波谷。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因为年轻,刚入仕途,王维在太乐丞上勤勤勉勉,夙兴夜寐,深受上司器重,下属爱戴。当时,朝廷正在大量吸收西域的波斯乐和北方的燕乐,当整理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照例要举行汇报演出。初秋的一天,歧王前来视察,因是王子,又兼旧友,王维盛情款待他。
酒过三巡,歧王兴致大发,点名要看“黄狮子舞”。黄色自古就是天子一色,这“黄狮子舞”也是专门表演给皇上看的,歧王这个要求给王维出了一道难题,但不得已,还是上演了,歧王终于成功的欣赏了一回“黄狮子舞”。但是当他酒醒的时候,他差点没尿裤子。皇上下令严查,王维也因此受到牵连,贬官济州去看仓库去了。
这是父亲辞世之后,王维遇到的人生第一次大变故。按说这事跟王维关系不大,对于工作他不可谓不尽心,对于事业也不可谓不努力,但是官场的升迁,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有人际关系,官场手腕。明白了这个道理,王维反而更加迷惘,他究竟该如何面对冰冷的现实?
王维细细品味着母亲的话“世间之事不可过于执着,一切随缘而动,无可无不可”。如果说第一次面对该不该行贿的挣扎,只是王维就具体事情而得到的开悟的话,那么这次,他则试图把佛教的教义渗透到自己的仕途、甚至说整个人生中来。
事情没有因为外放而有所好转,人生的变故接二连三,公元728年,妻子病逝。对于王维的妻子,我们所知甚少,但是从王维的行迹看,妻子的离世对他的影响颇大,他从此终生鳏居。
他曾伤心向地母亲寻求解脱,母亲依旧用禅理使其开悟。母亲说:“世情本幻象,何须大执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人事亲情皆由缘字而定。一切尘缘,随生随灭,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来去自由,心体不滞,即是般若。”
母亲的话并不玄奥,但真正要从人生的点点滴滴领悟开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妻亡之后的第二年,内心极度苦闷的王维,正式拜大荐佛寺的道光禅师为师,研习顿教。
顿教是佛教的一个流派,属于南禅宗。主张众生与佛并无区别,只在悟与不悟。未悟时,佛即众生;一旦开悟,众生即佛。
经过多年的研习,对于人生,王维终于有了一套自己的看法。公元743年,王维买下了唐初诗人宋之问的辋川别墅,终日与三五好友吟啸其中,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
这期间他写下了很多深谙禅理的诗篇。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寂静的山涧里,辛夷花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不假外物,不关世事,也无人知晓。这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恰似一杯清幽淡雅的雨前茶,氤氲缭绕的只是表象,最终还是将归于平淡,空无寂灭。
明朝的文论家胡应麟说,此诗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全诗不像王维的前期诗作有着众多的意象,也没有澎湃起伏的心境流露。这里只有深山幽谷中无人知晓的辛夷花,生于斯,寂于斯,即使发过醒目的红萼,即使开过满树的灿烂,但终究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开是安排,落是宿命。如此意境,生于象外,恰似天成,诗境与禅境合一,恍若隔世。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公元755年是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蓄谋已久,势如破竹。次年六月,长安沦陷,玄宗皇帝带着一批大臣仓皇奔蜀。时任给事中的王维扈从不及,被叛军俘获。
安禄山要他在手下任职,他当然知道这是沾不得的,于是服药称病。但即使这样,狡猾的安禄山也没放过他,把他“请”到洛阳,软禁在普施寺,之后硬是强塞给他一个官职。王维无奈,只能虚以委蛇。
不久唐王朝的军队克复两京,皇帝对那些曾担任过伪官的人一一清算。要不是兄弟王缙愿意自削官职为他求情,要不是担任伪职期间写过一些怀念旧朝的诗,他很可能就这样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终老之年,又遭一劫,王维的心境可想而知。自那以后,王维更加消极,他甚至都没了以前那种随缘的心境。
公元758年,这时已经是唐肃宗在位。王维向唐肃宗上了《请施庄为寺表》,表示愿意献出自己心爱的辋川别墅“上报圣恩,下酬慈爱”,言辞恳切。皇上览后,批准了请求。
这一年冬天,王维告别了居住十六年之久的辋川别墅,带着一份落寞和惆怅离开,回到与辋川完全是两个世界的都城长安。
这时的王维,心情想必是别样的复杂,现在的他再没有人生的得失,没有起落,没有悲喜,没有沉浮,他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是人生最终极的问题——生死。喧哗的外景与王维的内心恰好形成强烈的反差。
生死无疑是人生所有问题中最难开悟的,从王维晚年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出这种努力。在《秋夜独坐》里,诗人写道:
独坐悲双鬓,空发欲二更。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中呜。
白发终准变,黄金不可成。
欲知除老病,唯有学无生。
用“无生”来求“有生”,是王维最后的解脱。但“无生”的境界,王维终究还是没有学成,公元761年,他死在尚书右丞任上,享年61岁。世称王右丞,即源于此。因其事佛,后人又给他一顶“诗佛”的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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