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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心情] 《红领:玻璃城》【《纸婚》作者叶萱新作!(女警的缠绵婚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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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5 12: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八月六日,农历七月初七,宜嫁娶。
上午十点,G城中心广场上鼓乐齐鸣,《婚礼进行曲》的调子衬着音乐喷泉起起伏伏,到高亢处,硕大水花喷涌而出,围观的人群发出“哗”的赞叹声。余音未落,红地毯前端款款走过来一对对穿着婚纱、礼服的新人,有活泼的小孩子站在绵延的队伍旁边,大声数:一、二、三、四、五……
最后一对新人亮相的时候,一群小孩子脆生生地齐喊:九十九!
的确是九十九——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从农历来讲是传统的“七夕”节,从公历来讲是国人喜欢的“双数”日子,九十九对新人在整个城市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图的便是这长长久久的好彩头。
长长久久,这是所有人在人生最重要的这一天里,单纯的祈愿。
多么美好。
穆忻感慨万千地站在人群外缘,遥遥注视着台上的新人们,看那些雪白的婚纱绵延开去,好像天边大片白色的云彩。偶尔有一两个新娘穿了淡粉色的婚纱,不显突兀,反倒像是云彩中几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娇艳生动。
她看着那一对对新人脸上的喜气洋洋,也觉得有温暖的情绪从自己内心深处洋溢开来。她很努力地在九十九对新人中寻找那两张自己熟悉的脸庞,可是人太多,不好找。她微微踮起脚,一只手扶住身边的路灯柱子,张望着远处白色云彩铺散开的方向。似乎,很容易就想起几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欢快的音乐喷泉下,市公安局举办的集体婚礼上,她和杨谦手牵手一起宣誓的情景。
好像就在昨天……
因为集体婚礼是团市委主办,过程里少不了领导讲话。终于等领导讲完了,新郎新娘代表上台做宣誓发言,穆忻才找到了那两张熟悉的脸孔。
她长长地舒口气,远远注视着话筒后面那两张脸上所洋溢出的由衷的幸福感——直到听到他们说“这里不是爱情的终点,而是人生的起点”时,穆忻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心想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问问这两口子,到底是谁写的发言稿,不像结婚宣誓,倒像是入团宣誓。
一分钟后,新人代表宣誓完毕。伴随着那声“我愿意”,广场上顿时腾空而起无数只彩色气球。在围观的小孩子们所发出的兴奋的尖叫声中,九十九个新娘一齐将手中的小绣球抛向人海。观众们顿时沸腾了,纷纷伸直了手臂去抢这隐含着幸福寓意的小玩意儿,顷刻间,偌大广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飙升到了顶点。
穆忻笑着躲闪抢绣球的人们杂乱的脚步,一不留神就踩到了身后的人。她笑眯眯地回头,习惯性地说一句“对不起”,然而在她看清面前人的脸孔时,顷刻愣住。
喧闹的广场上,穆忻只是这么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以及他脸上淡淡微笑的表情。她张张嘴,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隔着夏日明亮的阳光,隔着清晰如斯的过往,有些记忆,扑面而来。
第一章:故事的缘起
穆忻曾以为,认识杨谦的那天,是这辈子最不幸的一天。
那天上午,她和初恋男友分手了。下午落魄地回学校,走到大门口她才想起来因为SARS的缘故学校已经封校。她离开学校时是翻了食堂后面不算高的院墙,如今也只能翻回去。
站在两米多高的院墙下面,穆忻脸色苍白地仰头看着早上对她来说还不算高的院墙,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衫、五分裤,苦笑一下,环视四周——这边是条安静的小巷,掩在居民区内,少有人经过,却很干净,干净到还不如墙那边尚有几根垫脚的圆木。她掏出手机看一看,距离傍晚开系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点名时自己不在,老师轻易就能查出她擅自离校的事。非典期间,小事化大,她搞不好就会在毕业前夕先给自己弄份处分……想到这里,穆忻咬咬牙,一使劲,毅然扒住墙上凸起的石缝往上爬!
可是,爬起来真的很难——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穆忻爬得很费力,手心还有冷汗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不管抓哪儿都打滑。小腿有些软,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似乎很难支撑如此高难度与高强度的体力活动。穆忻全神贯注地寻找能用脚踩住的石缝边缘,一边感觉手臂在发抖,一边心里委屈得想哭:爱情没了,身体不适,再背个处分,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力量使劲撑住她的腰,努力把她往上顶。穆忻一愣,睫毛湿湿地回头看,只见一个男生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脸。他一边使劲托住她一边问:“你要爬进去?你是艺术学院的?”
穆忻点点头,吸吸鼻子,眼前的水雾似乎散去一些,男生的面孔渐渐变得清晰——真是个好看的男生,高个子,干干净净的,说话的样子很真挚。穆忻心里苦笑着想,老天爷到底是不怎么善待她的,居然可以让她怀揣着满腔期待翻墙出来约会,却弄到一拍两散;然后灰头土脸翻墙回学校,却在翻得最没有形象的时候遇见一个帅哥。她似乎都能想到,如果被同寝室的女孩子们知道自己的这番经历,该是多么痛不欲生、扼腕叹息、恨铁不成钢。
男生显然也看出了穆忻的沮丧,只是略一思忖,马上果断地说一句:“不好意思,要想上去只能这样了,我没恶意,你别见怪。”
说话间,他的手猛地托住穆忻的臀部,使劲一顶,穆忻倏的一下子就发现自己居然比墙头还要高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生再一使劲,穆忻居然就借势踩上了墙头边缘的一排石缝。只需要再加把劲,就可以完全翻到墙那边去!
喘口气,穆忻抱住墙头,有点半趴在上面,待保持住平衡后,她回头想对墙下的男生说声“谢谢”,然而就是回头的一瞬间,让她觉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到生不如死!
因为她看见那男生正愣愣地瞅着他自己的手掌发呆——在他的手掌上,赫然是一片殷红的血迹!
到这时穆忻才记起自己为什么会手心出汗、腿脚酸软、体力不支,黑色五分裤掩盖住的一切都赤裸裸暴露在这个陌生男生的面前。穆忻再也没脸看下去,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只是凭借一种本能的逃遁心理,迅速翻过院墙,逃向学校深处。
也是那晚,穆忻失眠了。她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全都是那个陌生男生愣愣的表情和他殷红的掌心……这个突发的尴尬事件居然神奇般地让她忘记了失恋的痛苦,只觉得下午那一幕如此深刻地印入她的脑海,变成一种奇耻大辱。
她希望,永远、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男生!
可是,就是那么巧——几个月后,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后,穆忻去导师家报到,居然就在那里看见了那个曾让她尴尬至极的男生!居然,他的导师,和她的导师,是夫妻!
穆忻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天会出现在那条僻静的小巷里,那不就是艺术学院教师宿舍区的侧门吗?
所以,很好,很顺利。
省大法学院刑法方向二年级硕士研究生、校长奖学金获得者、院学生会副主席,杨谦。
省艺术学院设计系一年级硕士研究生、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校学生会宣传部长,穆忻。
狭路相逢。
然而更有缘分的在后面。

 楼主| 发表于 2012-6-27 09:05:57 | 显示全部楼层 <
几个月后,穆忻在中国美术馆再次遇见了杨谦。这次,他身边跟着一个漂亮高挑、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她脸上有明媚的笑容,正像导游一样给杨谦介绍:“他是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有白内障,但对色彩有天然敏感的捕捉。他喜欢坐在室外观察不同时间、不同天气、不同光线下景物四周色彩的变化,呶,就像那边,桥、河流、草垛、睡莲……是不是很有生趣?”
“没看出来,”杨谦老老实实回答,“不过倒是挺像白内障病人画的,因为看着都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楚……”
“噗!”穆忻在他身后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前面的两个人回头,杨谦看见穆忻的时候惊讶得不得了:“你也来看画展?”
“我是他的粉丝,”穆忻指指墙上的画作笑着答,然后看一眼面前的女孩子,只见对方也在好奇地看着她,便打招呼,“你好。”
“你好,你们认识?”女孩子开朗活泼,表情有点小兴奋,“刚才就注意到你了,见你在那边看一幅画看了很久,压根不像这里这么多挤来挤去的人,明显是来附庸风雅……你在看什么?”
“河水、云彩,”穆忻也是个直率的人,不喜欢耍花枪似的寒暄,“和画册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比如那边那幅,画里没有太阳,但云彩下面加了一小笔很浅淡的粉红色油彩,所以天空整个就亮起来。这些细节在画册、幻灯片里都完全看不到。”
“没错!”女孩子兴奋起来,“还有桥上的砖,你注意到没有,叠加的油彩很随意但是很有色彩的秩序感。我刚才还在想,‘印象’到底应该是眼睛一瞬间的视觉捕捉,还是大脑有意识的色彩分析……当然,画家本人可能也无法分得太清楚。”
“我是不是还没给你们作介绍?”煞风景的人总是在最煞风景的时候说煞风景的话,杨谦打断身边女孩子的兴奋,依次指指她俩,补充介绍,“穆忻,艺术学院设计系研究生,研一;钟筱雪,学美术史的,现在在青海工作。”
“你好。”两个女孩子笑一笑握手,但不同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环境不同的缘故,穆忻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带着城市里的礼貌与端庄,但对方的笑容却带着高原明亮的暖意,好像一尘不染的阳光,或是清澈莹润的湖泊。
“你怎么跑到北京来了,没课吗?”杨谦好奇地问穆忻。
“这也是课程之一,”穆忻指一指四周的画作,“千载难逢的印象派真品,还是值得坐三个半小时的火车来一趟的。”
“一起吃饭吧!”钟筱雪热情相邀,全无芥蒂。
“还要和同学一起,”穆忻张望一下四周,“暂时走散了,说好晚一点大门口集合。”
“那就一起转转?”钟筱雪难得遇见有共同语言的人,开心地拉住穆忻的手,轻轻晃一晃,“一起吧,好不好?杨谦这人太没趣了,什么都不懂,跟他讨论真是侮辱我的智商。”
“说什么呢?”杨谦抗议,不过倒也乐得清闲,顺水推舟,“一起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有我在,还能保护你们的财物不被小偷觊觎。”
他扬一扬手里的女式布包,穆忻一看就知道是钟筱雪的风格,随意的、简单的、朴实却生动的。她只好点点头,却没等开口就被高兴的钟筱雪拖到前面,瞬间甩下杨谦两步远。杨谦无奈地叹口气跟上来,从穆忻手里把她拎着的纸袋子也接过去,开始了他的跟班生涯。
那无疑是一次愉快的观赏过程——钟筱雪显然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一路低声与穆忻交流感想,顺便也解释了她和杨谦的相识机缘。所以没用多久穆忻就知道她父亲与杨谦的父亲曾是战友,后来分头转业,钟筱雪的父亲留在省城,杨谦的父亲则回了家乡。隔着五百多公里,两家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每年至少也要聚一次,及至杨谦到省城求学后更是每周末都去钟筱雪家吃饭。而钟筱雪与穆忻同龄,省大毕业后没有考研,反倒去了西部支教。在那里,她见过高远的天空、巍峨的雪山、简单的人心之后,哪怕面对着简陋、拮据的生活,却仍然渐生了不想回G城的念头。对此她的父母亲自然是不愿意的,便趁这次她到北京参加活动并顺便看画展的机会,把杨谦也派了来,充当说客。
“你去过高原吗?”站在休息处选纪念品的时候,钟筱雪问穆忻。
“没有,但很向往,”穆忻老实地答,“喜欢画画或是摄影的人大概都很喜欢那里吧,没有浮躁,只有最本真的感受。”
“我也这么想,”钟筱雪的眼睛里浮动着愉快的光芒,“如果你有机会来,跟我联系,我带你四处转转。你会看见和城市里完全不同的一切——风景是简单的,人也是简单的。有时候我会偷偷躺在没有车辆经过的公路边,看远方道路的尽头掩藏在若有若无的雾气里。还有动物慢悠悠地穿过公路,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会不在意地看我一眼,再四平八稳地离开。你会第一次发现,你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幅画。”
穆忻微微惊讶——她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高原人迹罕至的美景,不是绚烂色彩,也不是壮阔巍峨,而是真正置身其中时的道路与动物,是观赏者彻底平行的视角,放弃人的所谓尊贵,只匍匐在大地上,与动物们一起感受这世界的安宁与广袤。
这要怎样豁达的心才能做到?这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年轻的女孩子便体悟得到的周遭?
穆忻有点羡慕杨谦了——有这样的女孩子做女朋友,他的生活一定可以多姿多彩。可是她也不免想到——钟筱雪一心想要留在青海,那么杨谦怎么办?
但好在这些问题到底是与她无关的,她不需要深究,只要专心欣赏眼前的画作——转到楼上,刚好可以看见馆藏作品展,罗中立的《父亲》,高2米16、宽1米52的巨幅画作,静默着伫立在展厅里。那也是穆忻第一次看见这幅享誉已久的画作在图册之外的样子,原来远比印刷品要震撼人心得多。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钟筱雪怔怔地看着画作感叹,“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艺术应该是直指灵魂的,”穆忻也感慨,“当我们把视线紧紧盯在价格标签上的时候,我们能看到的世界早就变了样子。连自己都无法打动的作品只能是影像的简单复制,而不再是一种凝练的萃取。”
“你真说到我心里了!”钟筱雪赞叹地看一眼穆忻。
没想到穆忻笑一笑,说了另外一句话:“可是,对真正饿过的人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摆脱不了饥饿的梦魇。在这种情况下,为价格而复制也是不得已。”
钟筱雪仔细想一想,点点头:“这样说也对。”
两个女孩子就这样一边低声讨论一边往前走。然而她们都没注意到,在她们身后,杨谦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胶着在穆忻背后。
 楼主| 发表于 2012-6-27 09:06:35 | 显示全部楼层 <
请大家多多支持~~~
 楼主| 发表于 2012-6-28 08:49:38 | 显示全部楼层 <
从北京回G城后,穆忻又开始她日复一日“为价格而复制”的生活。
这才是生活的无奈——在很多人眼里,艺术学院里没有穷人,因为与其说艺术是源自内心的追求,倒不如说艺术是用钱砸出来的素养。这里的学费几乎是普通高校的两倍,这里的漂亮姑娘是普通高校的N倍,且,这里能见到的名牌服装、手袋、日用品是普通高校的N+1倍。
然而,这些,统统和穆忻没有什么关系。
她十几岁时没了父亲,再过几年母亲下岗,她本来不该选择这条昂贵的路走,但没办法,因为偏科偏得厉害,好大学她考不上。文理分科那年她选了文科,成绩在那所重点高中的文科班里很是尴尬——不算数学成绩能进前十名,算上数学成绩就只能排在四十名以后。但好在她小时候曾经学过画画,素描底子不错,所以班主任找她谈了几次心之后,她就又被编入了艺术班。毕竟,那年月,学费并不是大家考虑的主要因素,因为在老师和考生甚至学生家长的心里,能考上大学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她这样拿着只够三类本科分数线的成绩,哪有机会去二类高校读书呢?
于是,高考过后,她便来到了艺术学院。
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而入的世界却豁然开朗——那些展演、讲座,那些课业、写生,迅速把一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傻姑娘打造成为气质姣好、秀外慧中的漂亮女孩。她喜欢这样的改变,也喜欢综合艺术院校里门类芜杂、各有千秋的艺术氛围。在认真学习专业课之余,她还选修了一门表演基础和一门艺术心理学课程,孜孜不倦地探求另外的那些陌生领域。也加入了学生社团,是辩论协会里“金牌女子四人组”的一员。辩论场上,她口齿伶俐、思维敏捷,难得还立场坚定、理论扎实,是天然用来稳定军心的最佳一辩……顺理成章,她的周围开始出现追求者,且无一例外都喜欢她虽然衣着简单,但大方端庄、爽快不矫情的性格。
可是,这些都无法改变她家庭困窘的现状。
她仍然只能吃学校食堂里最便宜的那种一元一份的菜,配两角钱的米饭;仍然只能用最简单的护肤品,穿小店里三五十元一件的衣服,买超市大减价时的实惠装生活用品;她每周末都要穿着银色超短裙去做啤酒促销,还曾在家电展销那段时间里对海尔洗衣机各品牌的性能倒背如流;她给画廊画画,仿梵高的《向日葵》、莫奈的《睡莲》,然后看它们成为标榜品位的人们家中的装饰品……她是穷人,也是凡人,所以她知道,真正优秀的艺术品的确来源于全心全意的创造,但那得让她这凡俗的穷人吃饱了才能做到。
她是个现实的人,虽然也有理想,但她从来都是把理想排在现实以后。
她并没有想到,杨谦喜欢的,恰恰就是她这种有理想但又够现实的调调儿。
       
杨谦第一次赞扬她的这种人生境界是在受邀来看了戏剧表演专业这年的毕业大戏之后——之前因为穆忻在导师建议下用杨谦的借书证去省大图书馆借了一堆资料,算是欠他一个莫大的人情,索性用请他看戏的方式表示回报。杨谦欣然应邀,耐着性子看完了两小时的《贵妇还乡》,难得还没用他法学硕士的一贯思维讨论剧目当中的逻辑规则,只是十分真诚地谈了谈他理解中的“人性”。
当时杨谦是坐在艺术学院后门口的冰点屋里,这样感慨:“咱就不说什么量刑之类的法律逻辑了,就说这故事本身吧,这女主人公不就是被男人背叛了吗,她倒是能用几十年的时间酝酿复仇,多执着!你说她当初得多么爱这个男人,老了老了才能恨成这样?”
穆忻无语。
“哎你说这女的是天蝎座的吧?有仇必报,锱铢必较。还有那一城的人,是得多么贪婪,才能答应用一条人命来换取财富?”杨谦皱着眉认真思考,过了会儿才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我明白了,你们学校之所以要排这出戏,就是因为要弘扬先进文化!你看这活生生就是一部元配复仇录啊!这剧作者分明是在告诉人们,做小三是没有好下场的!就算你把人家的男人抢到手了,把元配逼得不得不背井离乡当妓女了,可指不准哪一天那元配就能回来要了你男人的命,让你当寡妇!”
“噗——”穆忻一口刚喝进去的木瓜奶茶差点全喷到杨谦脸上。
“对了,那作者叫什么来着?”杨谦无视穆忻的悲催表情,只顾继续思考这个深刻的命题,还不忘与穆忻互动一下。
“咳咳,迪伦马特。”穆忻咳嗽着答。
“对,迪伦马特,真是个人才!”杨谦继续感慨,“提前五十年就能有这样的眼光、能找准这样的切入点,可见在任何年代小三都是一个社会问题!”
“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杨谦,”穆忻终于止住咳嗽,喝口奶茶,由衷地说,“难为钟筱雪将来得和你这种人一起生活……那姑娘一看就是个真正热爱艺术的有心人,干净得好像一滴纯净水,你这种极其不着调儿的风格,怎么配得上人家?”
“谁说我要和她一起生活的?”杨谦纳闷地看穆忻,终于暂时性放下了他对“小三”问题的深入思考。
“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穆忻惊讶,“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谁说她是我女朋友了?”杨谦更纳闷了,“我怎么可能找这种女孩子做女朋友?”
“虽然我这句话说出来真是失礼,毕竟咱俩也不是太熟,可是杨谦,我真是觉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穆忻特别鄙视地看着杨谦。
“她真不是我女朋友!”杨谦的表情越发纠结,“她是挺漂亮、挺纯净,可是她太理想化了,和我这种俗人完全不搭。我们学法律的,琢磨的都是再现实不过的事,小到邻里纠纷,大到国家立法,都恨不得琐碎到咬文嚼字,有时候还得钻点法律的空子才有饭吃。她跟我不一样,她天生就该生活在那种简单、干净的地方,只穿纯棉的衣服只喝白开水,平时做义工啊支教啊这种高尚的事,闲了画点画……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穆忻愣住了,她并没想到杨谦会对自己说这么多。
“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杨谦很诚恳地赞扬穆忻,“你看你也有理想,也喜欢艺术,也能被艺术作品感动,但你还挺现实。你是站在地面上的,不是站在半空里的,这样真的挺好。”
“其实我特别希望自己是那种站在半空里的人,”穆忻更加诚恳地拆杨谦的台,“因为那意味着我在一定程度上比较衣食无忧。”
“站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找到一个站在同一平面上的人做伴侣,日子才过得下去。”杨谦笑呵呵地总结。
穆忻想一想,不得不承认,她被他说服了。
也是从那时开始,穆忻对这个看上去不过是个小白脸、说起话来又有点像是老顽童的男生,有了些许再认识。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08: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
大约也是因为看戏这个契机所带来的转变,从那以后,这两个人虽然在导师面前从不一起出现,但私下里的交流却明显增多起来——他带她去听著名经济学家、音乐家或是作家在省大一票难求的讲座,她回报他一个自己在陶艺课上做的小巧陶罐;他带她去见识省大的英语沙龙,她回报他一次雕塑系的雕塑展;他带她去看省大的学生才艺大赛,她回报他一个“朋友”的身份,让他陪她一起去参加设计系在某酒吧包场的新年舞会……校园里的交往固然单纯,但穆忻不是傻子,在这样温润如水又妙趣横生的你来我往中总会忍不住想,他们这样时常地同进同出,到底算什么?
她无数次想起钟筱雪——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想她对杨谦也是毫无感情的吗?她是否知道那个出入她家好像出入自己家般熟悉的男孩子,如今正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过从甚密?
但有些事,对方不说破,她就乐得当做不存在。毕竟大家都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放在她家乡那样的小城市,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哪还有那份浪漫情怀去揣测一份若有若无的感情?再说就算有些感情真的存在,她的心也早已不是纤尘不染的美玉,可以任由对方去雕琢。若说生命就像一首歌,那她的这一曲,也是有过空灵婉转、有过断肠心伤的。年纪给一个人最大的财富,就是在感情这条路上更加成熟、理智、宽容——当然,这或许也是年纪对一个人最大的剥夺。
然而不管怎样,穆忻还是享受这种接触的:杨谦这种人,长得帅,够聪明,说话幽默,还尤其喜欢用义正词严的表情说笑话,让一起交谈的人总是心情愉快。
【8】

就好比他邀请她去观看他比赛:“你必须要来,法学院的美女太少,拉点外援做拉拉队也好。”
“什么比赛?篮球?足球?”穆忻凭她对省大体育优势的了解,惯性猜测。
“乒乓球,”杨谦镇定自若,“当然我的羽毛球水平也是比较高的。”
“尽是小球?”穆忻讶然,抬头看看杨谦的个头,“你这身高好歹也得打篮球才不算浪费吧?”
“我只对能激发爱国热情的球类运动感兴趣。”杨谦一本正经,穆忻忍不住又喷了。

于是那个周末穆忻就出现了省大体育馆里。
只是没成想还引出一段小插曲——原因是法学院本部居然有个一直明着暗着恋慕杨谦的小姑娘也在本次比赛的参赛队伍中,眼见着自己心仪已久的师兄居然带了个漂亮女孩子来,小姑娘的小宇宙终于全面爆发了!
杨谦上场后,穆忻就发现有个小姑娘坐到了自己身边,看到穆忻也注意到了自己,小姑娘开门见山:“姐姐,你是师兄的女朋友吗?”
穆忻抚额,心里叹息杨谦这个死孩子这又惹什么风流债了,所以说长得帅的都是不靠谱的,尽弄些烂尾楼摆在那儿,让人不知道是拆还是不拆。
可是又不知道杨谦是怎么跟这小姑娘交代的,穆忻便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他师妹?”
“是,今年大四,刚考上徐院长的研究生,哦就是师兄的导师,”小姑娘得意地笑一笑,“算是他同门师妹吧!”
“真了不起。”穆忻由衷赞叹。
小姑娘皱皱眉头:“姐姐你多大年纪,怎么说话的口气、表情好像我妈妈和我阿姨?”
穆忻顿时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姐姐你到底是不是师兄的女朋友?”小姑娘一不做二不休,“上次也有个姐姐来看过他打球,不过后来就再没来过。”
钟筱雪?穆忻下意识地想起这个女孩子。
“姐姐你说话呀!”小姑娘还在催。
穆忻突然起了捉弄她的性子,便笑着点点头:“是啊,你很好奇?”
“真是?”小姑娘脸上的期待和笑容都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继续进攻,“你喜欢师兄什么?”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穆忻摊摊手,“你不喜欢的我可能也会喜欢。”
“我喜欢他长得帅,人好,特别热情,风趣幽默,”小姑娘纠结地咬牙,“他身上没有我不喜欢的地方。可是听姐姐你的意思,你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你觉得别人应该都不喜欢,而你一直在容忍的,对不对?”
学法律的果然都是精英……穆忻在心底哀叹:对方的逻辑实在是太强大了,自己作为一辩完全搞不定,应该把最机智灵活的二辩请来。
想一想,穆忻还是决定既然要缺德就索性缺德到底好了,便打开矿泉水瓶先喝口水,再严肃地答:“我也没骗你。你看,你肯定不知道你师兄他最不喜欢洗袜子,而且要不是夏天实在太热,他也不喜欢洗澡。他晚上开着电脑上网到很晚,影响他人休息还死不悔改。哦对了刚才忘说了,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在宿舍里的时候身上那件汗衫是穿完了正面穿反面,实在没法穿了才去洗的……”
“咳咳”,突然插进来几声咳嗽,两人回头,不约而同看见一脸不爽的杨谦正站在穆忻身后不远处,偏偏那儿有个入口的扶手把人挡住了,难怪刚才她俩聊得热火朝天都没发现身后有人在偷听——想到这里,穆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想自己难得起点玩心,怎么就让人抓着现行了呢?
发表于 2012-7-3 11: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
梦魇霓裳 发表于 2012-6-27 09:06
请大家多多支持~~~

我支持你啊!
发表于 2012-7-3 11:48:33 | 显示全部楼层 <
文还不错!继续继续
发表于 2012-7-3 11:48:42 | 显示全部楼层 <
给楼主顶一个!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5: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
菲儿love 发表于 2012-7-3 11:48
我支持你啊!

恩恩~好啊~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5: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
菲儿love 发表于 2012-7-3 11:48
文还不错!继续继续

这文确实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5: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
菲儿love 发表于 2012-7-3 11:48
给楼主顶一个!

好的呢!:yy173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5: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
“师妹,往里面坐坐,”杨谦指挥自家师妹往里面挪了个座位,再推推穆忻,“挪一挪,让我坐会儿,站这儿半天了。”
穆忻脸红地往里面挪一下,一边还用余光关注着身边兴奋与沮丧并存的小姑娘,刚想说话,就感觉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抽走,她扭头,看见杨谦毫不介意地打开水瓶盖,仰头就喝。
穆忻开始咬牙。
见她的视线胶着在矿泉水瓶上,杨谦突然笑了,紧接着凑在穆忻耳边低声道:“你连我晚上上网、不愿洗澡都敢编排,坏我姻缘呢?作为回报,我喝口你瓶里的水没事儿吧?”
穆忻再咬两下牙,突然笑了,回过身笑容可掬地看着小姑娘,也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说:“师妹,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其实我是他表妹,去年九月刚考到这边来读研究生,所以第一次来你们学校玩。你刚才说的女孩子是我哥以前的女朋友,早就分手了。我哥这人呢缺点挺多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懒得列举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勇敢点,我帮你牵线搭桥,怎样?”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火花,表情从看待阶级敌人的仇恨迅速上升到看待同志时那春天般的温暖,“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穆忻郑重点头,干脆凑得更近点咬耳朵,“我哥明天下午要去导师家说开题报告的事,你到时候找个时间也过去,不就碰面了?晚点让他请你吃饭,再送你回来……”
一边的杨谦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子在自己身边叽叽咕咕,却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自己师妹的表情越来越欢欣鼓舞,而穆忻的表情越来越不怀好意……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直到球赛散场杨谦也没弄明白这俩人密谋了些什么,直到送穆忻回学校之后,杨谦看着女生公寓楼下那一对对难舍难分的鸳鸯,从中也得到了某种启发,企图运用强硬手段逼供,但穆忻太狡猾,没等说完再见就像泥鳅一样溜进了楼,把杨谦恨得牙痒痒。
但是穆忻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第二天她也接到了自己导师的通知:傍晚早点到家里来,上次写的课堂论文还不错,修改一下投给院刊,撞撞运气。
穆忻不知道会不会撞到杨谦和他的小师妹,只好估算着他们可能离开的时间晃荡着去了导师家,结果一开门就看见杨谦那一脸的似笑非笑,穆忻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师妹呢?”
“我就知道是你使的坏,害我费好多口舌才说清楚,”这次换杨谦咬牙,俄而又一副“你就是拿我没办法”的神气回答她,“这可是她自己撞上门来的,正被导师扣在书房里训呢,毕业论文都敢掺水,嘿嘿挨骂活该!”
“你怎么这么缺德!”穆忻换鞋进屋,四下张望,“我导师呢?”
“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让你先在这儿等她一会。晚点给你说完论文一起吃饭,我也留下一起吃,”杨谦撇撇嘴,“论缺德,我哪儿能跟你比啊!还骗人家说你是我表妹,要帮人家牵红线……小孩子最单纯了,我轻轻套两句就什么都套出来了。”
“你别当律师了,改行当警察吧,”穆忻没好气儿,“小白脸最适合审讯女嫌疑人。”
“你——”杨谦气得想回嘴,却没想好要说什么。刚好听见穆忻兀自叨叨:“也不知道小姑娘长得什么眼,能看上你这种……”
话没说完就被堵回去——杨谦吻上来的瞬间穆忻脑子一懵,只觉得唇上被软而热的东西碰触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扬起手来要抽杨谦,却见他飞快地缩回头去,一边咂咂嘴一边警觉地看看四周,继而飞速闪进洗手间,“咔嚓”落了锁,直到十分钟后穆忻导师回家,他都楞没从洗手间里出来!
穆忻七窍生烟!
于是那晚的饭桌上气氛就很诡异了——穆忻一直试图用目光杀死杨谦,但杨谦一直和导师们谈笑风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想踢他一脚,又怕踢错了踢到别人。好不容易等到筷子掉到地上的绝佳契机,穆忻猫腰到桌子下面捡筷子,瞅准了杨谦的腿,狠狠掐上去!
那一刻穆忻恨不得把所有力气倾注在指尖,她都能感觉到杨谦瞬间绷紧的肌肉,想必是很痛苦,但还得忍着不能出声。几秒钟后穆忻终于有点痛快了,刚想撤离,她的手却猛地被杨谦不知何时悄悄伸到桌下的右手紧紧攥住,紧到挣脱不开!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6: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
穆忻急了,恨不得掀桌,又不敢,这边还听见导师在喊:“穆忻你找着筷子了吗?”
穆忻心里一急,张嘴就咬,趁杨谦收回手去的一瞬间飞快起身后撤,结果倒霉地把脑袋撞在了餐桌上……
那一刻,捂着受伤的额头,看着导师两口子那惊讶的表情以及杨谦憋笑憋得快要出内伤的兴奋嘴脸,穆忻真是觉得人生再不会有比此刻更让人感觉悲愤的机会了……

后来的日子就在类似这种打打闹闹中过去了。
但既然有些事杨谦不挑破,穆忻也懒得再忆起——感情这种事,她一直认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既然杨谦看上去不过是在做恶作剧,那么她大可以当恶作剧对待,反正对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子她也一向是很宽容的。她甚至想到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果然是两码事,比如杨谦这种人,生理年龄比她大一岁,可心理年龄明显未成年。
她只是乐得把杨谦当做一个能说得上话且还算能玩到一起去的玩伴——周末跟着他们班去郊游,上了新电影蹭张他们学生会的招待券一起搭伴去看,寝室搬家叫他来当搬运工,拿到薪水后请他吃校门口某小店美名远扬的水煮肉片……穆忻不觉得这是在谈恋爱,但她不能否认,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会想起他,而他也从没有拒绝过。“发乎情,止乎礼”,不知道他俩算不算?
本来穆忻一度以为时间就要这样过去了——大家都寂寞,凑在一起打发时间,是很好的朋友,待到毕业时四散奔逃,去找个合适的工作、合适的伴侣,在合适的城市里分头过自己的生活,若干年后因为偶然的契机而聚首,还可以微笑着说句“最近好吗”……本来,她的确以为,可以如此。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杨谦在研三那年的春天参加了省委组织部面向应届大学毕业生招考的选调生考试,顺利考取公安系统选调生。一个月后趁着选调生的政审还没开始,他又报考了省直机关面向社会招考的公务员考试,考取了省人大信访处。于是,在这春暖花开、人心躁动的时刻,杨谦开始了他纠结的抉择。

【8】
他恨不得一天三遍骚扰穆忻:“你说,我是去当警察,还是去干信访?”
穆忻那时候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信访”,只觉得他又是打电话又是亲自跑来骚扰而且还总是围着这同一个话题绕很让人烦,便敷衍他:“都好,都很好。”
“怎么个好法?”杨谦是真心讨教。
“警察很好,警服很帅;信访……信访是干什么的?”穆忻蹙着眉头琢磨一下,“不过人大听起来也不错,政治书上说了,那是我国最高权力机关。”
“政治书靠谱吗?”杨谦嗤之以鼻,“信访就是处理老百姓的冤情的,不过没有执法权,也就协调协调,最后还是得移交给原单位处理,或者交给纪委、检察院什么的。所以能干的不过就是天天听来上访的百姓讲自己的苦大仇深呗。”
“挺高尚,”穆忻从精神层面定调子,“跟警察叔叔一样高尚。”
“警察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杨谦摇摇头,“选调生知道是干什么的吗?是要下基层的!就是说虽然看上去组织考试的是省委组织部、招录我的是省公安厅、跟我签就业协议的是市委组织部,但其实我的组织关系、工资关系都在基层公安分局。运气好点能被分到市区各分局,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去咱G市下属龙园县那种贫困地方,运气再不好的话,甚至可能被分到龙园县下面哪个贫困潦倒的派出所里,包个村当片儿警……”
“这么惨?”穆忻倒抽一口冷气,“研究生也会被分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当片儿警?”
“开始时我也不知道,”杨谦叹口气,“是考前去求教了几个师兄才知道。当然这事儿也看个人,我有个师兄在基层干满三年后就考回了省直机关,后来又参加选拔考试,现在都已经是D市的国土局副局长了。还有个师兄是被借调在市委组织部帮忙,后来就留那儿了,刚好在干部一处管着选调生这摊子事儿。不过也有几个师兄师姐去了基层后就一直留在那儿,要么考试落榜,要么自己压根也不想考了,一辈子就那样了吧,小富即安。”
“听着有点绕,”穆忻对这种陌生而严密的政治体系向来不敏感,只是凭本能提问,“可是你考前都知道了怎么还去考?又不是那种一旦考上就觉得特别体面的岗位。”
“什么算体面?”杨谦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如今的就业形势?理工大学要招三十个硕士毕业生当辅导员,结果来了三千个报名的!对应届毕业生来说,每个机会都是撞大运,就恨不得把所有机会都撞一圈,最好能全都撞上,然后自己再慢慢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年省检察院只要秘书和财务职位,高院招司法警察招得倒不少,审判辅助职位都留给有基层工作经验的人了,应届生没法考。我这不走投无路才考的省人大和公安选调吗?当然能考的职位也不少,可是咱没后台,谁知道会不会被潜规则……想来想去还是报考那种不是特别热门,而且招录人数多的岗位比较稳妥。”
【9】

“人大招的多?”
“招两个……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等你考的时候就知道,两个就不算少了,比只招一个的岗位强,”杨谦叹口气,“按说都考上了挺高兴的,可真到了要选择的时候,一样的为难。”
“那是因为两条路看上去都不完美,但归根到底却都还算不错,”穆忻一针见血,“你无论走哪条都有后悔的可能,你怕自己将来会后悔,所以才犹豫不决。”
杨谦看穆忻一眼,他承认,她说的对。
可是他能不犹豫吗?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儿女,哪怕再优秀也难有一步登天的机遇,他和众多像他一样的毕业生们所期待的,也无非只是在未来避无可避的一场场激烈竞争后自己能够有幸脱颖而出。事实上,他们并不畏惧竞争是否激烈,他们只在乎自己是否能取得公平竞争的机会。
当然,到最后,杨谦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权衡再三,他放弃了看上去更优越一点的省直机关公务员机会,选择去公安系统做一名基层民警。个中缘由外人或许看不透,但杨谦讲过一次之后穆忻就悟了:省人大虽然是“看上去很美”的省直机关,但只要一脚踏进“省级”这个门,能够再选择的机会就少了。倒不如做个基层选调生,在基层服务满三年后可以参加省委组织部的统一考试,重新选择方向。到那时,因为有了三年基层工作经历,杨谦不仅可以报考省人大、省纪委或是其它什么需要法律人才的单位,还可以报考他心仪已久的高级人民法院或是省检察院。
“目光要放长远。”杨谦总结陈词。
穆忻点头,表示赞同,但她心里想的是:以杨谦那种气质,穿上警服一定很好看。
只不过穆忻没想到,别说穿警服的杨谦,就是想见穿便装的杨谦一面都那么难——七月参加完杨谦的毕业典礼后,再见他时竟然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
 楼主| 发表于 2012-7-3 16:50:39 | 显示全部楼层 <
中间长达七个多月的时间里,据杨谦的短信汇报,他仅在公安厅培训基地参加初任培训就耗时四个月,随后去G市公安局秀山区分局报到,被分配在刑警大队二中队。刚跟新同事们见完面就遇上了大案子,不仅没空来看穆忻,就连过年都没回家,而是蹲守在案发附近的村子里没日没夜地摸排: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挨家挨户问“某年某月某时见过可疑车辆吗”、“村里有没有陌生人进出”、“村里那口废井多久没用了”……
用杨谦的话来说,现实生活中的摸底排队,不是艺术作品里灵光一现的精彩悬念,而只能算是骤然新奇后的无限枯燥。穆忻理解这说法,但同样也能感受到杨谦字里行间的那些激动——毕竟,对于普通地方院校的毕业生来说,警营,那不止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自小具有英雄情结的男孩子们幻想过无数次但未必有机会靠近的地方。她能理解他的投入,自然也能体谅他的忙碌。
甚至于,受杨谦的怂恿,穆忻毕业那年也参加了省委组织部与省公安厅联合招考的基层选调生考试。而且她也没想到——一个月后笔试成绩公布,她居然力挫群雄杀入面试;再过一个月,居然又通过了面试,金榜题名!
对于这个匪夷所思的成绩,穆忻只觉啼笑皆非。
因为到这时,她反而退缩了。
【11】
那是周末,难得杨谦有空,风尘仆仆地从偏远的秀山赶回到市区,专程请穆忻吃水煮鱼以示庆祝——只不过见面第一眼就被嫌弃了。
“警服呢?”穆忻坐在饭桌前翘首以盼,好不容易盼到杨谦进门落座,一看他那身普普通通的夹克就好生失望。
“没发呢,最快也得等到秋天吧?那时候我才转正,”杨谦奔波几十里路,仰头先灌下一杯水才顺过气儿来,“再说发了也没什么用,刑警穿警服的机会少,那就是个摆设。”
“不会吧……”穆忻嘟囔,“我还想看看你穿警服什么样子呢。”
“还不都那样儿?”杨谦指指窗外不远处的马路对面,张望一下,“那旁边不就是警察学院?门口站岗的都穿警服,看身高跟我差不多吧。”
那能一样吗——穆忻瞪他一眼,想说这几个字可到底还是咽下去。
杨谦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穆忻的怨念,还挺兴奋地一边吃饭一边拿勺子当话筒“采访”她:“这位同学,请问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想?”
穆忻转转眼珠,很认真地答:“感想吗?我觉得所有考试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像所有学习都有方法可言一样——与其死记硬背,不如活学活用。”
灯光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鼻尖上一颗细密的汗珠,衬着满桌子红彤彤的菜肴,好像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雾气里,越是不分明,越让人想要触摸。
杨谦一下子就被这种感觉震住了。他略微失神几秒钟,直到她纳闷地盯着他看,他才回过神来,不满意道:“没让你谈考试心得。我是说你对这份工作的感想,你不觉得很高兴吗?我们都留在这个城市,还能互相照应……”
“我说过要留下吗?”穆忻很茫然,“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是不犹豫的……虽然我也知道女孩子找个稳定闲适的工作就很好,可我们读了十九年书,难道就只是为了闲适地喝茶水、看报纸,虚耗生命?再说那是个太陌生的工作环境,所要从事的工作是我完全没有接触过,甚至无法想象的那一种。你说咱比普通本科生还多读了三年大学,这三年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往更深入的地方学习我们的专业,如果真的要抛下这些,那倒不如三年前就考公务员,还考研干什么呢?”
杨谦叹口气:“没看出来啊姑娘,快毕业了你倒还开始理想化了。”
“我只是尊重现实而已。当初是你说一旦考上了就要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穆忻瞥他一眼,“我一个学艺术的,一旦去了农村、基层,我能干什么?画宣传板报,还是扭秧歌、唱大戏?”
“其实你这种想法也挺有代表性,”杨谦想一想,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可是什么叫‘对口’呢?学会计的对口财务工作,学中文的对口文字传媒,学心理学的对口心理诊所,学数理化的对口研究机构、大型企业、跨国公司……可真要调查起来,有几个人的工作岗位是和大学时代的专业方向吻合的?大学学的是素养,是思考问题的方法,而未必是谋生手段。”
“话是这么说,可是生活毕竟是很现实的,”穆忻皱眉头,“你也说过你在试用期的薪水不高,因为工资关系归地方,穷地方就是工资少。可是我没想到那么少,居然每月只有一千五,而且你还说根本不像外界说的有什么灰色收入……”
“一千五毕竟是试用期工资,转正之后就增加到两千了。再说明年基层民警的工资关系要收回到市局,到那时候就是市财政发工资了,肯定是要大涨一下的,毕竟G市不穷,穷的只是我们秀山区而已。其实真要说起来,公安的工资性收入比同级别其他单位的公务员还是要高一点的。至于灰色收入的确跟咱小菜鸟没什么关系,可公务员毕竟是旱涝保收,虽然人家吃肉的时候我们只能吃馒头,可是人家吃糠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吃馒头啊!再说福利这种事儿,能只拿账面儿上那点钱衡量吗?分房子不是钱?公费医疗不是钱?”杨谦终于叹口气,“穆忻,你看看将来,别只看眼前这点工资,行吗?”
穆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一笑,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杨谦。杨谦接到手里,一看更愣住了。
那是一封录用函。一间位于F城的广告公司于三天前寄来,希望穆忻能在拿到毕业证之后尽快报到。
杨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点思维混乱地想要再说服她:“这间公司在F城?你也没去过那儿吧?那么远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生病了都没有人照顾。要是留在这儿,有同学、朋友,当然还有我……”
“谢谢你,杨谦,可是我和你是不一样的,”穆忻静静地说,“你父母都有退休工资,养老不成问题。我父亲过世了,母亲下岗了,家里欠着债,需要我去还。对我而言,有份工作,薪水不错,再租个房子,把我妈接过去,以后只要我俩相依为命,他乡也是故乡了。运气好的话嫁个好男人,一起过日子,对一个女人来说,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
“我也是好人啊!咱也能一起过日子啊!”杨谦急了,终于忍不住想要捅破点什么了,“我知道这间公司,挺有名气,工资也高,可以想象得到工作压力一定太大,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又不是没机会。”
可穆忻只是摇摇头,淡然地笑了:“你当然是好人。我也不是不想过安稳舒服的日子,所以我也在犹豫。从俗一点的念头来说,公务员是既得利益阶层,社会地位可以带来直接的生活便利,恐怕这也是很多人就算混,也要来打这一竿子枣的原因。可是,这么年轻就去做这么没出息的职业,天天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没有冲劲、没有挑战,只是把自己熬得暮色四合的,有意思吗?”
杨谦深深地叹口气,过很久才说:“穆忻,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是很多人心里想的。可我还是觉得,许多事,不走近了,未必能判断得客观。别的都不说,就说这身警服吧,如果穿这身衣服的人都是尸位素餐,那么今天的你我,未必有机会在饭店里安安稳稳地吃一餐饭。”
他这话说完,穆忻有些怔住了。
发表于 2012-7-4 13: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
开头不错,希望后续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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