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倾城

确嘲咖啡

说写关于自己最喜欢的作品，细细考究，最不能释怀的确是《倾城之恋》了吧。张爱玲的文字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殇，字字句句都太美，美得让人心疼。
    白范之恋，是两个自私的人最后携手同行的一段路，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墙，战火中屹然站着，等着他们的与子成说。最后的最后，两个都太小心翼翼的人于兵荒马乱中终于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即使这样荒凉的世界，终于得一个可以一生凭靠的人，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足够他们在一起和谐的活个十年八年。
    白公馆是苍老而悲壮的，走出了流苏，也拉走了四奶奶。这乱世的洪流，冲散的不只是一只只身影，确也是****裸的亲情。白公馆里时时响起胡琴，说着一些辽远过的故事，也说着一段段的传奇。
    大概是因为张爱玲孤单单的童年记忆，纵使她有多渴望母亲的爱，多习惯没有母亲的爱，但她总是孤单单的，所以她写出的故事，流苏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也许爱玲期盼着童年时母亲欠下的爱，所以流苏小时候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看人瞪眼看她的时候，多希望背后的脚步声就是母亲来了。流苏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让凄凄凉凉的身子找到依靠，爱玲也在交好的同学时说着“….除了母亲,就只有你了…。”这样的话。
    1940年代，沦陷与荒凉的年岁。这样的荒芜，颓唐了的中国，惶恐了的香港，沉浮中飘摇而渐起的上海。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流苏悲剧的第一次婚姻让她懂得了很多，就像焚烧第一炉香的葛微龙说的，为了爱而结婚的人就是那个去庐山看云的人，把云装进坛子里，要把云带回家装饰自己的花园。而庐山的云太过秀丽，竟对太遥远的他的花园无能为力。那样是同一种傻。流苏也同样懂得了不能只因为爱而结婚，她是一个六亲无靠的女子，于彼时彼世都需要一个人，来成全她的所有物质和生活。她下定决心赴香港找范柳原，既是对白公馆里众人的鲜明挑衅，更是拿自己一生下了的赌注。
    爱玲对于景色的描写是一场场华丽的冒险。浅水湾蓝绿色的海，还有一汽车一汽车载满了的花，风里吹落的零乱的笑声。旅馆斑驳着墙壁，晒着半壁斜阳。流苏与柳原都是顶聪明的人，柳原会说一些俏皮的话，流苏会让这些话自动黯然又无奈。“那酽酽的，滟滟的海涛，直溅到窗帘上，把帘子的边缘都染蓝了。”这样蓝色的景致只有爱玲才写的出来吧，赫赫的蓝天，在她的心中睡着月亮光。
    柳原是喜欢发现其他人的特点的，他说流苏的特长是低头。而爱玲对胡兰成的小句子里也这样写：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样敏感的男子，是柳原，也许有一点胡兰成的影子吧。胡兰成与许多女性暧昧不清，多情又****。然，胡兰成喜新但不厌旧，他要兼得兼爱。爱玲与胡兰成，是郎情妾意互相欣赏，而起初的爱玲并不在乎胡兰成有多少暧昧不清的女友，直到最后爱玲于温州告别胡兰成，说道：“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不回去寻短见，也不会爱别人，我将只是自我萎谢了。”
    柳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浪子，而流苏亦是彻头彻尾的为了结婚而接近爱情的女子。流苏竭尽全身解数，她月光中的脸，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而风一般的男子柳原，何时才能停下走马观花的脚步，愿许流苏一个安稳的未来呢。他们忙于谈恋爱的时候从未想过也会真的恋爱。只是现世都太安稳，没有过世界末日的感受，谈情说爱的小故事似乎麻木了这些人的真实情感。流苏被留置在香港时，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到处死一般的寂静。她终于懂得孤独的滋味。而这时的流苏骑虎难下，回不得家乡，顺理成章的成了柳原的情妇。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流苏回上海等了一个秋天，老了两年。爱玲说，女人是喜欢被屈服的，但是那只限于某种范围内。流苏回到香港，第一个回合便让柳原的小俏皮打败，柳原附耳轻吟，“你是医我的药。”暧昧温柔的情话，碎梦斑斑若流苏这般女子，自然招架不住。匆匆的一个礼拜的爱，匆匆的聚了又散了，流苏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梦。最耐独守空房，若世界从此隔绝，清空若禅，灯光也填不满偌大的空房。一间又一间，呼喊着空虚。然而流苏不同于一般女子，她不会自甘堕落，像一般姨太太抽鸦片、打牌看戏。她能管得住自己，内心的渴望与希望是她坚定的力量。爱玲的继母孙用藩就是吞云吐雾的，芙蓉仙子。
    1941，冬晨的银雾被炮声撕碎。淡蓝的天幕被扯成一条一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风里同时飘着无数剪断了的神经的尖端。恐惧和空虚和流苏一起被关在大房子里，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关在里面了。这时的流苏想到柳原，恍若隔世。到底柳原是爱着流苏的，战火纷飞的时候，柳原一袭修长而坚定的身影出现在流苏眼前，这时的流苏大概是终于有归宿感觉了的吧。她捉住他的手，紧紧搂住他的手臂，像阿栗搂住她的孩子似的。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爱玲笔下的流苏，终于开始有了这样简单而纯粹的思想：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他们都相信，浅水湾附近的灰砖砌的墙一定依然在。纵使世界轰然倒塌，总有一个你在墙边等着。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身边的这个人。世界如此兵荒马乱，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两人在全世界宣布崩溃的时候，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然而这空灵而潮湿的天究竟来得太汹涌澎湃。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正如爱玲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郡主晓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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